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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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那一年，是局勢逐漸白熱化的一年，處在關鍵位置的蘇煜與潯王之間有了嫌隙，原因是——他的忠誠遭到了懷疑。
離開潯王府已經數年，卻在太子面前大紅大紫，蘇煜的處境的確有些尷尬，除了盡心盡力為潯王辦事，他一時也想不到該如何才能自證忠心。
他雖然無法確認，但潯王那邊卻想了個辦法來加以防範。
那個方法簡單而又直接，那就是——餵毒。
蘇煜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吃了潯王最信得過的謀士遞過來的點心，咽下肚一刻鐘之後便嘗到了萬蟻噬心生不如死的痛苦滋味，然後才被告知那是什麽，之後他要做到了什麽才能定期得到解藥。
從始至終，潯王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或許這不是他的主張，也不是他的本意，曾經的他對待蘇煜也是一片摯誠，但人心易變，沒有誰能從始至終都保持著純真不被權勢利害所左右。
所以，潯王默從了那位最信得過謀士的建議，並眼睜睜看著蘇煜咽下、痛苦......
蘇煜為他所效忠的潯王殿下找了幾十個借口和必要的理由，但並沒有能烘熱他那顆被澆冷了的心。
從那一刻他知道了，自己的忠誠與感恩之心在主子的眼睛裏不值一文。他們需要的不是一顆赤子之心，而是一個有用處的、可以控制的棋子。
潯王龍濟在那年冬天的雪夜裏，撿回去的不是他蘇煜的一條性命，僅僅是一顆棋子。
蘇煜的心很冷，他一路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去，卻茫茫然不知道應該走到哪裏去。
最後，他不自覺地去了一個地方。
那是當朝大學士崔茗卓的府門外。
那個時候，蘇煜已經知悉了自己的身世。
那些幼年時的記憶逐漸變得清晰，他最開始姓甚名誰、如何被人誘拐與家人走失、被倒賣又自己趁人不備逃出、卻歷經坎坷混沌流浪了數載，最後差點兒凍死在雪夜的街頭......
如今，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的根在哪裏，可就算知道，他也無法上前相認，如果認了，潯王給他的假身份又該如何自圓其說？
蘇煜於是繼續催眠自己，假裝他什麽都沒發現什麽都沒想起來。
可那天他沒忍住，稀裏糊塗跑去了崔府的大門，然後就看見了崔大學士一把抱起雀躍著跑出來迎接父親歸來的小公子，高高拋起又穩穩接住，父子的歡笑聲遠遠傳進角落裏的蘇煜耳中，那天倫切切的畫面刺的人眼熱心涼。
若失在平時，蘇煜定會一笑視之，灑脫忘卻。
但那天他沒有了那樣的胸襟和氣度。
他的心裏生出了怨恨和不甘。
為什麽丟了的兒子不用心去找？不過幾年的功夫就把他徹底遺忘，又娶了妻重新生了孩子，寶貝一樣疼愛教養。
他的父親笑得那般開心愉悅，眼眸裏沒有半點兒陰郁和遺憾，那裏面沒有蘇煜的一絲容身之地。
於是，那一天成了蘇煜生命中最不開心日子之一，他的忠誠他的歸屬碎成了一片狼籍。
夜黑風疾，他卻無處可去，只孤零零坐在太子別院大門十丈開外的土丘上，捧著一壇酒小口小口地抿著，他甚至恨自己連伶仃大醉的機會都不敢有，活得如此之委屈、如此不堪。
就在那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太子奪了蘇煜的酒，為他披上一襲暖裘。
不問原因，不探究竟，只埋怨似地說了一句：“天都黑了......回家！”
蘇煜倏地一下紅了眼眶，喉頭酸澀說不出半個字來......
家？他哪裏有家？
身邊這人牽著自己前往的那個地方，會是他的家嗎？
千年後。
蘇煜舉著手裏的退燒藥仔細看了下說明，然後撕開封口往項呈唇邊送去。
影帝乖巧又配合，微張著嘴巴任由蘇煜將那一小包藥倒進他嘴裏。
藥是顆粒狀的，這藥味道不像他們那個年代的湯劑那般苦不堪言，它是甜的，尤其由蘇煜餵給他吃，更是甜進了心裏。
蘇煜又端了水過來，小心地餵著項呈喝了，然後收拾一番，把藥袋扔掉，水杯拿去廚房洗幹凈。
這是五層項呈的住所，戶型和蘇煜住的三層一模一樣，都是通透的一居室，躺在床上就能看將整間屋子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蘇煜洗好杯子沒有馬上回去床邊，而是站在洗碗櫃旁楞了好一會兒神。
等他轉頭的時候，就對上了項呈一眨不眨望著他的眼睛。
在他將這人從大雨中拉回來安頓好的這段時間裏，這人的目光幾乎就沒有離開過他的左右。
蘇煜走回床邊居高臨下地命令道：“閉眼，睡覺。”
項呈靜靜地凝望著他，卻不肯聽話地閉上眼睛。
蘇煜彎下腰伸出兩根手指壓在項呈的眼皮上，沒好氣道：“不準看。”
他感覺到手指下項呈的眼珠不甘心地動了幾下，但最後也沒有反抗，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蘇煜又等了一會兒才把手拿開，剛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就被躺著的人抓住了手腕。
蘇煜低頭，看見那不聽話的影帝再一次睜開了眼。
他甩開手，繼續剛才的動作，回身把旁邊的椅子拉近坐了下來，再次朝著項呈舉起了兩根手指頭，壓住他的眼皮，威脅道：“再睜開就拿針給你縫上。”
項呈徹底老實了，也是折騰太久了，到底熬不住高燒地消耗，慢慢睡了過去。
一室寂靜，蘇煜倚坐在椅背上，一條腿屈起手支著腦袋看著沈沈睡去的項呈發起了呆。
前世的龍淮在五月初七這一天，因為皇後的身死而落下每年都會起燒的毛病。
而今世的項呈也有著同樣的毛病和幾乎相同的經歷。
原身蘇煜跟項呈五年前相處的那幾個月中，恰好就包括了五月初七這天。
那時候原身蘇煜的母親已經去世，項呈幫著十六歲的蘇煜忙活完所有的殯喪事宜，然後就毫無預兆地病倒了。
原身蘇煜不知前因後果，還以為項呈是因為幫他太多太過辛勞才會生病，心裏愧疚萬分。
項呈當時的樣子也跟千年之前差不多，在小蘇煜面前極盡虛弱可憐之姿態，雖然沒有誇張地要十六歲的小蘇煜抱他，但也在發著高燒的情況之下，絮絮叨叨向小蘇煜傾訴了自己小時候所經歷過的忿忿不平。
何其相似的前世今生。
蘇煜看著項呈這張和一千年前的龍淮一模一樣的臉，想著自從重生之後的點點滴滴。
他幾乎可以確認，項呈就是龍淮的轉世。
而他......也還是他自己。
像是靈魂被分割了，一半來到今世參與輪回，另一半不知道被什麽給耽誤了，現在才附到這具身體裏。
蘇煜不得不感嘆這輪回是如此之玄妙。
然後他又想到——他有著前世的記憶，那麽，項呈呢？
之前的一句“天黑了回家”無法確認這人是不是有龍淮的記憶。
因為在這一世，項呈也對在母親墓碑前站了很久直到天黑的小蘇煜說過這樣一句話。
蘇煜揉了揉腦門，他有些煩躁。
繞來繞去其實還是那個問題，如果項呈只是項呈，那真的沒什麽好說的，把他當成一個新朋友來認識和交往就可以了，哪怕他喜歡男人甚至是喜歡自己，都是可以慢慢去化解解決的問題。
但此時確認了項呈就是龍淮，還無法確認他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有著前世的記憶，蘇煜他就有點兒慌了......
蘇煜強迫自己冷靜了些，他問自己：你慌什麽？
就算項呈就是龍淮，他也跟自己一樣有著前世的記憶那又怎麽樣呢？
都說了他現在又不是只手遮天的皇帝，怕他作甚？
這樣的自我安慰有一點點作用，但它的作用只有兩秒鐘，兩秒之後......蘇煜再次揉起了額頭。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項呈發出了低低夢囈之語。
“蘇煜......蘇**......”
蘇煜猛然擡頭，項呈的語聲太低又含糊不清的，他不能確定是不是聽到了自己一千年前的表字，他小心地湊近床頭，大氣都不敢喘，凝神靜聽......
“蘇煜......”項呈又叫道。
“小煜兒......”
“小煜......”
“煜兒......”
蘇煜：“......”叫魂兒呢這是？
他擡手拍了下項呈的腦袋瓜，總有些怨氣未消的惱怒感。
不知道是因為早上出門時見到了裘駿和慕容泗，還是因為項呈讓自己陷進了無限的苦惱。
當然也可能是項呈傻叉一樣站在雨裏的樣子。
但不管是什麽原因，蘇煜總是覺得不爽，拍了下項呈的腦袋覺得手感不錯，於是又拍了一下。
要知道，眼前這人的前世先是太子後是皇帝，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從來沒有人敢對他有任何不敬。
就算是蘇煜當年跟太子混得熟，但也就只有初次見面不認識的時候放肆了一回，不過也沒有占到任何便宜，因為太子的武藝比他強多了。
這會兒確認項呈是龍淮的轉世，那麽拍項呈就跟拍皇帝一樣，這感覺......
蘇煜一時起了玩心，啪啪啪照了項呈的腦袋拍了好幾下，當然沒有用很大的力氣，所以雖然很好玩但卻並不過癮。
蘇煜想了想伸手去捏項呈的鼻子，打算憋“死”他。
一伸手卻捏了一把汗，原來這會兒退燒藥的藥效起了，項呈的身體開始發汗。
蘇煜撩開項呈額頭的發，果然見他腦門上一層細汗，便起身去洗手間擰了熱毛巾出來幫著擦汗。
伺候發燒時候的太子是他前世做慣了的，一時間也沒覺得怎樣，十分順手地幫項呈擦了額頭臉頰甚至脖頸的汗珠，擦完還摸了摸手感，覺得沒有那麽多汗了便把毛巾往床頭櫃上一扔，打算繼續剛才捏鼻子趁機“折磨”項呈的游戲。
等到湊近了伸出了手、手指頭夾住了項呈高挺的鼻梁，蘇煜小同學終於後知後覺地察覺了哪裏不太對勁兒。
呼吸可聞、肌膚相觸，彼此的溫度都混雜著纏繞到了一處。
蘇煜腦子裏猛的“轟”一下翻江倒海起來，來來回回翻湧的全是他前世被囚皇宮裏那五年中跟那人裸裎相對顛鸞倒鳳的畫面。
他被蟄到似地一下子縮回手，人也往後最大限度地倚回椅背裏，傻呆呆地看著昏睡中的項呈變成了泥塑。
良久之後，他終於明白了。
為什麽如果眼前這人只單純是項呈的話他可以面對，如果是龍淮的話他就慌亂不已！
他不怕這人有無上的權利可以禁錮自己，也不怕他暴虐起來時常往死裏折騰自己時的樣子。
他怕的是......親近。
是一種自己從不曾正面看待過的感情。
項呈說喜歡他，但龍淮從沒有說過。
蘇煜更沒有說過，他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
在看著那人因為捉弄自己而樂不可支的樣子、那人幫著推理推斷尋找線索破了案子時候洋洋自得的表情、那人哄騙自己輸掉錢轉頭又大手一揮押對寶幫自己乘以數倍的贏回來時的不可一世、那人對誰都端了太子的架子唯獨對自己嬉皮笑臉的特別對待、那人在全天下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卻牽了他的手帶他回家時的背影......
這一幕幕的畫面時隔千年依舊清晰無比，那時他心頭的悸動歷經了生死仍能回味。
但他卻從沒有想過，這是不是一種喜歡。
他那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堅定自己不能愧對賦予自己新生的潯王殿下，是太子得知真相時自己可能面對的下場。
及到後來，塵埃落定畏懼成真，他毫無半點兒心理準備地接受了那人主導的第一場粗暴情‘事，從此以後，風花雪月你儂我儂在他這裏徹底化為虛妄。
他覺得自己從一個人的棋子，變成了另一個人發洩情欲和仇恨、肆意報覆的工具。
那麽到了今生今世，面對項呈他可以不去計較太多。
但如果面對的是一千年前的龍淮呢？
僵硬著的蘇煜轉了轉眼珠，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打量床上躺著的病人。
他想，如果這人只單純是歷經輪回洗去前世記憶的項呈也就罷了，如果他還帶著龍淮的思想和記憶......
那他就......打斷這個人的狗腿！
就算前世他對那人的感情仔細分辨可能不那麽簡單，甚至根本就是覆雜道他自己都無法面對的地步......
也還是要打斷這人的狗腿，就這麽說定了！
至於他對那個人的感情是怎麽個不簡單法？
蘇煜一想就覺得有些窒息般的難受、腦袋迷糊，所以......等他緩一緩再去想吧！
蘇煜悉心照顧了兩天，項呈的燒才算事徹底退了下去不再反覆。
本身就發燒又傻啦吧唧去淋了雨，其實只燒了兩天算是輕的了。
在這兩天裏，蘇煜也已經很好地調整了自己。
眼下來說他還沒有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證明項呈身體裏有前世龍淮的記憶，因為他看起來要柔和許多還有點兒傻傻的樣子，真正的承軒帝怎麽可能這麽蠢兮兮在大馬路淋雨讓過往的行人當猴看？
所以，他暫且就把項呈當成是項呈來看待就好了。
至於潛在的那些因素，比如說因為項呈跟龍淮會在發燒的時候依賴他，還有項呈跟龍淮一樣願意帶他回家，這些令蘇煜窩心的原因他沒有刻意去想，但還是不自覺就對項呈更加親近了些。
這讓他感覺像是回到了一切都沒有發生之前跟太子相處的那些日子。
今世不需要效忠別人當一顆棋子，他便更加喜歡這種自由愜意的生活。
“我明天有事兒就不上來了，反正你也不燒了，自己出去走走吧，或者讓徐助理來陪著你。”
蘇煜一邊盛湯一邊對項呈說。
之前慕容泗牽線搭橋的那部網劇合同都已經擬好了，他的經紀人師父這次還挺靠譜，特別像模像樣地去跟制片方談了條件，該爭取的都替他爭取到了，半點兒沒有讓他吃虧。
明天要過去正式簽合同，簽完合同就等著定下時間開拍就可以了。
蘇煜挺欣慰，終於又要工作了，可以幫原身一步步實現願望了。
項呈拿好了筷子勺坐在桌邊等開飯，聞言只“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麽。
“要不要加點兒香仁？”蘇煜又問。
項呈楞了下，像是不知道香仁是什麽，就猶猶豫豫道：“......怎麽樣都好，你怎麽做我都喜歡吃。”
蘇煜：“......”
項呈之前說了喜歡他，但還沒怎麽過分，病著這兩天直接明目張膽起來，一張嘴那叫一個會說話，每每說的蘇煜臉頰泛紅。
不過倒也因此更讓蘇煜覺得項呈跟龍淮不同，堂堂皇帝是不可能說情話逗人開心的。
“還是不放了，你吃吃看，想放的話自己放！”蘇煜說完把湯端了上來，還順道放了個小的調料瓶子在旁邊。
項呈像是才明白過來，道：“原來你說的是胡椒粉。”
蘇煜道：“對啊，我們老家那邊也管它叫香仁，你沒聽過嘛？”
項呈搖搖頭，低頭嘗了口湯，最後也沒有放胡椒粉進湯裏。
蘇煜看著不動聲色地微挑了下眉。
胡椒粉在他們那個時候的禦膳房裏被叫做香仁，算是非常名貴的調香料，龍淮雖然貴為天子，在吃穿上卻不是很挑剔，唯獨對香仁的味道不是太能接受，所以禦膳房做菜就不會放這種調味料。
後來蘇煜沒事幹去了禦膳房大顯身手，沒事就做很多好吃的安慰自己，承軒帝看了就會眼饞嘴饞，時常要求分一杯羹，甚至是直接把蘇煜做的那些給全部吃掉，然後讓蘇煜去吃禦廚為皇帝準備的那些。
一來二去的蘇煜自然就使起了壞，故意做些口味重的菜肴然後放上十足份量的香仁，那樣的話皇帝也就只好望“香”興嘆，悻悻不已了。
這會兒蘇煜倒不是要做弄項呈，他故意把胡椒粉說成香仁，自然是在試探項呈的腦袋裏有沒有住著龍淮的記憶。
這樣的小試探這兩天他可沒少使，項呈都沒有露出不對勁兒的地方，於是蘇煜就覺地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他自己帶著記憶輪回，別人不一定會這樣，比如慕容泗他們，明顯就沒什麽異樣。
“你的老家叫什麽地方來著？”項呈一邊喝湯一邊問道。
蘇煜想了想，原身和他的母親並不是本地人，以前住在一個很偏僻的小鎮上，原身上初中的時候才來到這座城市。
“辛鄉。”蘇煜終於在原身的記憶裏翻到了。
十六歲的蘇煜當時的確沒把項呈當外人，他們是從外地來的這一點也跟項呈說過。
項呈點了點頭，忽然就提起了那天早上裘駿來找過他的事情。
“有個合作夥伴的兒子那天來找過我，叫裘駿。”
蘇煜：“......是嗎？”
他面上表現的無比尋常，內心卻想拿刀砍項呈，他都不想去想這件事了，項呈居然主動說起來，是覺得他這兩天脾氣太好了嘛？
項呈繼續說道：“中間這幾年忘了好多事，但一直覺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有個非常重要的人，那次無意間見了那個叫裘駿的，依稀覺得他有些面熟，又加上我和他爸爸有生意往來就一起吃過幾次飯......”
“嗯......”蘇煜戳著盤子裏的肉，戳的一個洞又一個洞的，不明白項呈故意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難道下一刻就要像前世那樣，炫耀說那個隨母姓但其實是他親弟弟的小子對他愛慕已久，求了好幾次要爬他的床，得到他的寵幸？
蘇煜打定主意，如果項呈敢說這些，他就把那鍋湯澆到項呈腦袋上。
“之前我一直沒怎麽在意這件事，畢竟平時很忙，根本想不起這麽一個人來，那天他沒事跟著吳師傅一起過來玩兒，我見了他才發現......原來他跟你長得有點兒像。”
蘇煜戳肉的手頓住了。
雖然沒有明說，但怎麽聽起來有點兒像情話？
沒有戀愛經驗的蘇煜有點兒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含含糊糊的“哦”了一聲，用筷子安撫了一下那塊被他戳得面目全非的肉。
“其實，”項呈接著說道：“裘駿的爸爸當年丟過一個孩子，鬧得沸沸揚揚的，但現在也還沒有找到，算起來，那個孩子應該跟你同齡。”
蘇煜不得不擡起頭來，看向項呈：“......什麽意思？”
項呈語氣放得更柔了，說道：“你別緊張，聽我慢慢跟你說完，了解之後要怎麽做你都可以自己選擇。我想說，裘駿的爸爸叫崔茗卓，從前是個明星，後來轉了行去做生意。當時他的妻子並不是現在的這個，也就是說，那個丟了的孩子的母親另有其人。那位母親很能幹也很執著，二十年過去了未再嫁一直都不放棄尋找自己孩子的希望，我見過她，覺得......跟你病逝的那位母親相比，你更像這個丟了自己孩子的母親。”
蘇煜真的被震驚到了。
前世他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聽聞生母早已經在他丟失的幾年之後就郁郁病逝了。
而不論前世今生，自己的父親有了更加疼愛的小兒子，看起來找不找回自己都不是特別重要，所以他那天見了裘駿雖然心緒有波動，但也暫時沒有過去認親的打算。
可這時候聽見了母親的消息......
“你想探究真相？還是......？”項呈問他。
蘇煜腦子裏一片空白，有些分辨不出來。
前世他有根卻無家，小半生夾雜在兩個權利黨爭之間為難，陪伴他時間最長的人就是這個他暫時還無法分辨愛恨的龍淮。
來到今世所謂的“母親”也已經辭世，就算在原身心裏無法感受到對曾經親情的共鳴。
這會兒項呈突然砸給他這樣的一個訊息，“媽媽”這樣的一個詞兒......
蘇煜完全說不出話來。
“不急著回答，回頭慢慢想。”項呈安慰道。
蘇煜失神地點點頭，又聽項呈補充了一句，說：“或者我可以先去幫你探探路。”
民間有句話，醜媳婦兒早晚要見公婆。由他在在中間搭橋鋪路讓他們母子相見是再好不過的了。
這一一來，之前由裘駿和慕容泗出現而引起的危機，也就算化解一半了。
這兩天蘇煜對他的態度又軟化親近了許多，雖然也夾雜著時不時的試探，但對於見過大風浪的承軒帝來說，這些試探都是小意思。
你看他放出一個大招，就把眼前這小東西給砸傻了吧？
不過他放這個大招想要轉移蘇煜的註意力只是一個方面，其實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蘇煜能快樂。
不管前世和今生，龍淮最初的一個願望，不過是能夠守護蘇煜眼裏的一片純真，看他臉上總是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僅此而已。
只是命運弄人，一開始自雪夜中撿到蘇煜的人不是他，那一片赤子忠誠自然也就不屬於他。
後來他便總是想，如果一開始命運安排先遇到的是他們呢？結果會怎麽樣？
或者退一步說，當初在得知真相的時候他不那麽憤怒，不把事情做絕，給彼此一個機會的話，又會怎麽樣？
如今，機會來了。
他要撥亂反正，從一開始就要把握先機。
他願意看著蘇煜快樂、富有、有完整的家、有親人、有朋友、有想要的自由。
這一切的前提只有一個——
那人是他的，他便給他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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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是局勢逐漸白熱化的一年，處在關鍵位置的蘇煜與潯王之間有了嫌隙，原因是——他的忠誠遭到了懷疑。
離開潯王府已經數年，卻在太子面前大紅大紫，蘇煜的處境的確有些尷尬，除了盡心盡力為潯王辦事，他一時也想不到該如何才能自證忠心。
他雖然無法確認，但潯王那邊卻想了個辦法來加以防範。
那個方法簡單而又直接，那就是——餵毒。
蘇煜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吃了潯王最信得過的謀士遞過來的點心，咽下肚一刻鐘之後便嘗到了萬蟻噬心生不如死的痛苦滋味，然後才被告知那是什麽，之後他要做到了什麽才能定期得到解藥。
從始至終，潯王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或許這不是他的主張，也不是他的本意，曾經的他對待蘇煜也是一片摯誠，但人心易變，沒有誰能從始至終都保持著純真不被權勢利害所左右。
所以，潯王默從了那位最信得過謀士的建議，並眼睜睜看著蘇煜咽下、痛苦......
蘇煜為他所效忠的潯王殿下找了幾十個借口和必要的理由，但並沒有能烘熱他那顆被澆冷了的心。
從那一刻他知道了，自己的忠誠與感恩之心在主子的眼睛裏不值一文。他們需要的不是一顆赤子之心，而是一個有用處的、可以控制的棋子。
潯王龍濟在那年冬天的雪夜裏，撿回去的不是他蘇煜的一條性命，僅僅是一顆棋子。
蘇煜的心很冷，他一路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去，卻茫茫然不知道應該走到哪裏去。
最後，他不自覺地去了一個地方。
那是當朝大學士崔茗卓的府門外。
那個時候，蘇煜已經知悉了自己的身世。
那些幼年時的記憶逐漸變得清晰，他最開始姓甚名誰、如何被人誘拐與家人走失、被倒賣又自己趁人不備逃出、卻歷經坎坷混沌流浪了數載，最後差點兒凍死在雪夜的街頭......
如今，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的根在哪裏，可就算知道，他也無法上前相認，如果認了，潯王給他的假身份又該如何自圓其說？
蘇煜於是繼續催眠自己，假裝他什麽都沒發現什麽都沒想起來。
可那天他沒忍住，稀裏糊塗跑去了崔府的大門，然後就看見了崔大學士一把抱起雀躍著跑出來迎接父親歸來的小公子，高高拋起又穩穩接住，父子的歡笑聲遠遠傳進角落裏的蘇煜耳中，那天倫切切的畫面刺的人眼熱心涼。
若失在平時，蘇煜定會一笑視之，灑脫忘卻。
但那天他沒有了那樣的胸襟和氣度。
他的心裏生出了怨恨和不甘。
為什麽丟了的兒子不用心去找？不過幾年的功夫就把他徹底遺忘，又娶了妻重新生了孩子，寶貝一樣疼愛教養。
他的父親笑得那般開心愉悅，眼眸裏沒有半點兒陰郁和遺憾，那裏面沒有蘇煜的一絲容身之地。
於是，那一天成了蘇煜生命中最不開心日子之一，他的忠誠他的歸屬碎成了一片狼籍。
夜黑風疾，他卻無處可去，只孤零零坐在太子別院大門十丈開外的土丘上，捧著一壇酒小口小口地抿著，他甚至恨自己連伶仃大醉的機會都不敢有，活得如此之委屈、如此不堪。
就在那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太子奪了蘇煜的酒，為他披上一襲暖裘。
不問原因，不探究竟，只埋怨似地說了一句：“天都黑了......回家！”
蘇煜倏地一下紅了眼眶，喉頭酸澀說不出半個字來......
家？他哪裏有家？
身邊這人牽著自己前往的那個地方，會是他的家嗎？
千年後。
蘇煜舉著手裏的退燒藥仔細看了下說明，然後撕開封口往項呈唇邊送去。
影帝乖巧又配合，微張著嘴巴任由蘇煜將那一小包藥倒進他嘴裏。
藥是顆粒狀的，這藥味道不像他們那個年代的湯劑那般苦不堪言，它是甜的，尤其由蘇煜餵給他吃，更是甜進了心裏。
蘇煜又端了水過來，小心地餵著項呈喝了，然後收拾一番，把藥袋扔掉，水杯拿去廚房洗幹凈。
這是五層項呈的住所，戶型和蘇煜住的三層一模一樣，都是通透的一居室，躺在床上就能看將整間屋子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蘇煜洗好杯子沒有馬上回去床邊，而是站在洗碗櫃旁楞了好一會兒神。
等他轉頭的時候，就對上了項呈一眨不眨望著他的眼睛。
在他將這人從大雨中拉回來安頓好的這段時間裏，這人的目光幾乎就沒有離開過他的左右。
蘇煜走回床邊居高臨下地命令道：“閉眼，睡覺。”
項呈靜靜地凝望著他，卻不肯聽話地閉上眼睛。
蘇煜彎下腰伸出兩根手指壓在項呈的眼皮上，沒好氣道：“不準看。”
他感覺到手指下項呈的眼珠不甘心地動了幾下，但最後也沒有反抗，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蘇煜又等了一會兒才把手拿開，剛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就被躺著的人抓住了手腕。
蘇煜低頭，看見那不聽話的影帝再一次睜開了眼。
他甩開手，繼續剛才的動作，回身把旁邊的椅子拉近坐了下來，再次朝著項呈舉起了兩根手指頭，壓住他的眼皮，威脅道：“再睜開就拿針給你縫上。”
項呈徹底老實了，也是折騰太久了，到底熬不住高燒地消耗，慢慢睡了過去。
一室寂靜，蘇煜倚坐在椅背上，一條腿屈起手支著腦袋看著沈沈睡去的項呈發起了呆。
前世的龍淮在五月初七這一天，因為皇後的身死而落下每年都會起燒的毛病。
而今世的項呈也有著同樣的毛病和幾乎相同的經歷。
原身蘇煜跟項呈五年前相處的那幾個月中，恰好就包括了五月初七這天。
那時候原身蘇煜的母親已經去世，項呈幫著十六歲的蘇煜忙活完所有的殯喪事宜，然後就毫無預兆地病倒了。
原身蘇煜不知前因後果，還以為項呈是因為幫他太多太過辛勞才會生病，心裏愧疚萬分。
項呈當時的樣子也跟千年之前差不多，在小蘇煜面前極盡虛弱可憐之姿態，雖然沒有誇張地要十六歲的小蘇煜抱他，但也在發著高燒的情況之下，絮絮叨叨向小蘇煜傾訴了自己小時候所經歷過的忿忿不平。
何其相似的前世今生。
蘇煜看著項呈這張和一千年前的龍淮一模一樣的臉，想著自從重生之後的點點滴滴。
他幾乎可以確認，項呈就是龍淮的轉世。
而他......也還是他自己。
像是靈魂被分割了，一半來到今世參與輪回，另一半不知道被什麽給耽誤了，現在才附到這具身體裏。
蘇煜不得不感嘆這輪回是如此之玄妙。
然後他又想到——他有著前世的記憶，那麽，項呈呢？
之前的一句“天黑了回家”無法確認這人是不是有龍淮的記憶。
因為在這一世，項呈也對在母親墓碑前站了很久直到天黑的小蘇煜說過這樣一句話。
蘇煜揉了揉腦門，他有些煩躁。
繞來繞去其實還是那個問題，如果項呈只是項呈，那真的沒什麽好說的，把他當成一個新朋友來認識和交往就可以了，哪怕他喜歡男人甚至是喜歡自己，都是可以慢慢去化解解決的問題。
但此時確認了項呈就是龍淮，還無法確認他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有著前世的記憶，蘇煜他就有點兒慌了......
蘇煜強迫自己冷靜了些，他問自己：你慌什麽？
就算項呈就是龍淮，他也跟自己一樣有著前世的記憶那又怎麽樣呢？
都說了他現在又不是只手遮天的皇帝，怕他作甚？
這樣的自我安慰有一點點作用，但它的作用只有兩秒鐘，兩秒之後......蘇煜再次揉起了額頭。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項呈發出了低低夢囈之語。
“蘇煜......蘇**......”
蘇煜猛然擡頭，項呈的語聲太低又含糊不清的，他不能確定是不是聽到了自己一千年前的表字，他小心地湊近床頭，大氣都不敢喘，凝神靜聽......
“蘇煜......”項呈又叫道。
“小煜兒......”
“小煜......”
“煜兒......”
蘇煜：“......”叫魂兒呢這是？
他擡手拍了下項呈的腦袋瓜，總有些怨氣未消的惱怒感。
不知道是因為早上出門時見到了裘駿和慕容泗，還是因為項呈讓自己陷進了無限的苦惱。
當然也可能是項呈傻叉一樣站在雨裏的樣子。
但不管是什麽原因，蘇煜總是覺得不爽，拍了下項呈的腦袋覺得手感不錯，於是又拍了一下。
要知道，眼前這人的前世先是太子後是皇帝，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從來沒有人敢對他有任何不敬。
就算是蘇煜當年跟太子混得熟，但也就只有初次見面不認識的時候放肆了一回，不過也沒有占到任何便宜，因為太子的武藝比他強多了。
這會兒確認項呈是龍淮的轉世，那麽拍項呈就跟拍皇帝一樣，這感覺......
蘇煜一時起了玩心，啪啪啪照了項呈的腦袋拍了好幾下，當然沒有用很大的力氣，所以雖然很好玩但卻並不過癮。
蘇煜想了想伸手去捏項呈的鼻子，打算憋“死”他。
一伸手卻捏了一把汗，原來這會兒退燒藥的藥效起了，項呈的身體開始發汗。
蘇煜撩開項呈額頭的發，果然見他腦門上一層細汗，便起身去洗手間擰了熱毛巾出來幫著擦汗。
伺候發燒時候的太子是他前世做慣了的，一時間也沒覺得怎樣，十分順手地幫項呈擦了額頭臉頰甚至脖頸的汗珠，擦完還摸了摸手感，覺得沒有那麽多汗了便把毛巾往床頭櫃上一扔，打算繼續剛才捏鼻子趁機“折磨”項呈的游戲。
等到湊近了伸出了手、手指頭夾住了項呈高挺的鼻梁，蘇煜小同學終於後知後覺地察覺了哪裏不太對勁兒。
呼吸可聞、肌膚相觸，彼此的溫度都混雜著纏繞到了一處。
蘇煜腦子裏猛的“轟”一下翻江倒海起來，來來回回翻湧的全是他前世被囚皇宮裏那五年中跟那人裸裎相對顛鸞倒鳳的畫面。
他被蟄到似地一下子縮回手，人也往後最大限度地倚回椅背裏，傻呆呆地看著昏睡中的項呈變成了泥塑。
良久之後，他終於明白了。
為什麽如果眼前這人只單純是項呈的話他可以面對，如果是龍淮的話他就慌亂不已！
他不怕這人有無上的權利可以禁錮自己，也不怕他暴虐起來時常往死裏折騰自己時的樣子。
他怕的是......親近。
是一種自己從不曾正面看待過的感情。
項呈說喜歡他，但龍淮從沒有說過。
蘇煜更沒有說過，他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
在看著那人因為捉弄自己而樂不可支的樣子、那人幫著推理推斷尋找線索破了案子時候洋洋自得的表情、那人哄騙自己輸掉錢轉頭又大手一揮押對寶幫自己乘以數倍的贏回來時的不可一世、那人對誰都端了太子的架子唯獨對自己嬉皮笑臉的特別對待、那人在全天下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卻牽了他的手帶他回家時的背影......
這一幕幕的畫面時隔千年依舊清晰無比，那時他心頭的悸動歷經了生死仍能回味。
但他卻從沒有想過，這是不是一種喜歡。
他那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堅定自己不能愧對賦予自己新生的潯王殿下，是太子得知真相時自己可能面對的下場。
及到後來，塵埃落定畏懼成真，他毫無半點兒心理準備地接受了那人主導的第一場粗暴情‘事，從此以後，風花雪月你儂我儂在他這裏徹底化為虛妄。
他覺得自己從一個人的棋子，變成了另一個人發洩情欲和仇恨、肆意報覆的工具。
那麽到了今生今世，面對項呈他可以不去計較太多。
但如果面對的是一千年前的龍淮呢？
僵硬著的蘇煜轉了轉眼珠，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打量床上躺著的病人。
他想，如果這人只單純是歷經輪回洗去前世記憶的項呈也就罷了，如果他還帶著龍淮的思想和記憶......
那他就......打斷這個人的狗腿！
就算前世他對那人的感情仔細分辨可能不那麽簡單，甚至根本就是覆雜道他自己都無法面對的地步......
也還是要打斷這人的狗腿，就這麽說定了！
至於他對那個人的感情是怎麽個不簡單法？
蘇煜一想就覺得有些窒息般的難受、腦袋迷糊，所以......等他緩一緩再去想吧！
蘇煜悉心照顧了兩天，項呈的燒才算事徹底退了下去不再反覆。
本身就發燒又傻啦吧唧去淋了雨，其實只燒了兩天算是輕的了。
在這兩天裏，蘇煜也已經很好地調整了自己。
眼下來說他還沒有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證明項呈身體裏有前世龍淮的記憶，因為他看起來要柔和許多還有點兒傻傻的樣子，真正的承軒帝怎麽可能這麽蠢兮兮在大馬路淋雨讓過往的行人當猴看？
所以，他暫且就把項呈當成是項呈來看待就好了。
至於潛在的那些因素，比如說因為項呈跟龍淮會在發燒的時候依賴他，還有項呈跟龍淮一樣願意帶他回家，這些令蘇煜窩心的原因他沒有刻意去想，但還是不自覺就對項呈更加親近了些。
這讓他感覺像是回到了一切都沒有發生之前跟太子相處的那些日子。
今世不需要效忠別人當一顆棋子，他便更加喜歡這種自由愜意的生活。
“我明天有事兒就不上來了，反正你也不燒了，自己出去走走吧，或者讓徐助理來陪著你。”
蘇煜一邊盛湯一邊對項呈說。
之前慕容泗牽線搭橋的那部網劇合同都已經擬好了，他的經紀人師父這次還挺靠譜，特別像模像樣地去跟制片方談了條件，該爭取的都替他爭取到了，半點兒沒有讓他吃虧。
明天要過去正式簽合同，簽完合同就等著定下時間開拍就可以了。
蘇煜挺欣慰，終於又要工作了，可以幫原身一步步實現願望了。
項呈拿好了筷子勺坐在桌邊等開飯，聞言只“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麽。
“要不要加點兒香仁？”蘇煜又問。
項呈楞了下，像是不知道香仁是什麽，就猶猶豫豫道：“......怎麽樣都好，你怎麽做我都喜歡吃。”
蘇煜：“......”
項呈之前說了喜歡他，但還沒怎麽過分，病著這兩天直接明目張膽起來，一張嘴那叫一個會說話，每每說的蘇煜臉頰泛紅。
不過倒也因此更讓蘇煜覺得項呈跟龍淮不同，堂堂皇帝是不可能說情話逗人開心的。
“還是不放了，你吃吃看，想放的話自己放！”蘇煜說完把湯端了上來，還順道放了個小的調料瓶子在旁邊。
項呈像是才明白過來，道：“原來你說的是胡椒粉。”
蘇煜道：“對啊，我們老家那邊也管它叫香仁，你沒聽過嘛？”
項呈搖搖頭，低頭嘗了口湯，最後也沒有放胡椒粉進湯裏。
蘇煜看著不動聲色地微挑了下眉。
胡椒粉在他們那個時候的禦膳房裏被叫做香仁，算是非常名貴的調香料，龍淮雖然貴為天子，在吃穿上卻不是很挑剔，唯獨對香仁的味道不是太能接受，所以禦膳房做菜就不會放這種調味料。
後來蘇煜沒事幹去了禦膳房大顯身手，沒事就做很多好吃的安慰自己，承軒帝看了就會眼饞嘴饞，時常要求分一杯羹，甚至是直接把蘇煜做的那些給全部吃掉，然後讓蘇煜去吃禦廚為皇帝準備的那些。
一來二去的蘇煜自然就使起了壞，故意做些口味重的菜肴然後放上十足份量的香仁，那樣的話皇帝也就只好望“香”興嘆，悻悻不已了。
這會兒蘇煜倒不是要做弄項呈，他故意把胡椒粉說成香仁，自然是在試探項呈的腦袋裏有沒有住著龍淮的記憶。
這樣的小試探這兩天他可沒少使，項呈都沒有露出不對勁兒的地方，於是蘇煜就覺地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他自己帶著記憶輪回，別人不一定會這樣，比如慕容泗他們，明顯就沒什麽異樣。
“你的老家叫什麽地方來著？”項呈一邊喝湯一邊問道。
蘇煜想了想，原身和他的母親並不是本地人，以前住在一個很偏僻的小鎮上，原身上初中的時候才來到這座城市。
“辛鄉。”蘇煜終於在原身的記憶裏翻到了。
十六歲的蘇煜當時的確沒把項呈當外人，他們是從外地來的這一點也跟項呈說過。
項呈點了點頭，忽然就提起了那天早上裘駿來找過他的事情。
“有個合作夥伴的兒子那天來找過我，叫裘駿。”
蘇煜：“......是嗎？”
他面上表現的無比尋常，內心卻想拿刀砍項呈，他都不想去想這件事了，項呈居然主動說起來，是覺得他這兩天脾氣太好了嘛？
項呈繼續說道：“中間這幾年忘了好多事，但一直覺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有個非常重要的人，那次無意間見了那個叫裘駿的，依稀覺得他有些面熟，又加上我和他爸爸有生意往來就一起吃過幾次飯......”
“嗯......”蘇煜戳著盤子裏的肉，戳的一個洞又一個洞的，不明白項呈故意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難道下一刻就要像前世那樣，炫耀說那個隨母姓但其實是他親弟弟的小子對他愛慕已久，求了好幾次要爬他的床，得到他的寵幸？
蘇煜打定主意，如果項呈敢說這些，他就把那鍋湯澆到項呈腦袋上。
“之前我一直沒怎麽在意這件事，畢竟平時很忙，根本想不起這麽一個人來，那天他沒事跟著吳師傅一起過來玩兒，我見了他才發現......原來他跟你長得有點兒像。”
蘇煜戳肉的手頓住了。
雖然沒有明說，但怎麽聽起來有點兒像情話？
沒有戀愛經驗的蘇煜有點兒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含含糊糊的“哦”了一聲，用筷子安撫了一下那塊被他戳得面目全非的肉。
“其實，”項呈接著說道：“裘駿的爸爸當年丟過一個孩子，鬧得沸沸揚揚的，但現在也還沒有找到，算起來，那個孩子應該跟你同齡。”
蘇煜不得不擡起頭來，看向項呈：“......什麽意思？”
項呈語氣放得更柔了，說道：“你別緊張，聽我慢慢跟你說完，了解之後要怎麽做你都可以自己選擇。我想說，裘駿的爸爸叫崔茗卓，從前是個明星，後來轉了行去做生意。當時他的妻子並不是現在的這個，也就是說，那個丟了的孩子的母親另有其人。那位母親很能幹也很執著，二十年過去了未再嫁一直都不放棄尋找自己孩子的希望，我見過她，覺得......跟你病逝的那位母親相比，你更像這個丟了自己孩子的母親。”
蘇煜真的被震驚到了。
前世他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聽聞生母早已經在他丟失的幾年之後就郁郁病逝了。
而不論前世今生，自己的父親有了更加疼愛的小兒子，看起來找不找回自己都不是特別重要，所以他那天見了裘駿雖然心緒有波動，但也暫時沒有過去認親的打算。
可這時候聽見了母親的消息......
“你想探究真相？還是......？”項呈問他。
蘇煜腦子裏一片空白，有些分辨不出來。
前世他有根卻無家，小半生夾雜在兩個權利黨爭之間為難，陪伴他時間最長的人就是這個他暫時還無法分辨愛恨的龍淮。
來到今世所謂的“母親”也已經辭世，就算在原身心裏無法感受到對曾經親情的共鳴。
這會兒項呈突然砸給他這樣的一個訊息，“媽媽”這樣的一個詞兒......
蘇煜完全說不出話來。
“不急著回答，回頭慢慢想。”項呈安慰道。
蘇煜失神地點點頭，又聽項呈補充了一句，說：“或者我可以先去幫你探探路。”
民間有句話，醜媳婦兒早晚要見公婆。由他在在中間搭橋鋪路讓他們母子相見是再好不過的了。
這一一來，之前由裘駿和慕容泗出現而引起的危機，也就算化解一半了。
這兩天蘇煜對他的態度又軟化親近了許多，雖然也夾雜著時不時的試探，但對於見過大風浪的承軒帝來說，這些試探都是小意思。
你看他放出一個大招，就把眼前這小東西給砸傻了吧？
不過他放這個大招想要轉移蘇煜的註意力只是一個方面，其實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蘇煜能快樂。
不管前世和今生，龍淮最初的一個願望，不過是能夠守護蘇煜眼裏的一片純真，看他臉上總是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僅此而已。
只是命運弄人，一開始自雪夜中撿到蘇煜的人不是他，那一片赤子忠誠自然也就不屬於他。
後來他便總是想，如果一開始命運安排先遇到的是他們呢？結果會怎麽樣？
或者退一步說，當初在得知真相的時候他不那麽憤怒，不把事情做絕，給彼此一個機會的話，又會怎麽樣？
如今，機會來了。
他要撥亂反正，從一開始就要把握先機。
他願意看著蘇煜快樂、富有、有完整的家、有親人、有朋友、有想要的自由。
這一切的前提只有一個——
那人是他的，他便給他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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